藏在木箱里的清涼
南方的伏天像口密不透風(fēng)的蒸籠,蟬鳴被熱氣泡得發(fā)黏,連穿堂風(fēng)都帶著股焦糊味。這時最盼的,是爺爺從閣樓搬下那只樟木箱,箱蓋掀開的瞬間,仿佛能從悶熱里劈開一道沁涼的縫。
那木箱是太爺爺傳下來的,邊角被歲月磨得圓潤,紅漆褪成了溫潤的琥珀色。每年入伏前,爺爺都會在箱底墊上三層舊報紙,再鋪上晾干的艾草,然后將一摞粗布夏衣整整齊齊碼進(jìn)去。最神奇的是箱角那只青花瓷罐,里面總裝著曬干的薄荷與金銀花,揭開木塞時,清苦的香氣能彌漫整個堂屋,像是給空氣撒了把清涼的粉。
“來,試試這件。”爺爺從箱里翻出件月白色的對襟褂子,布料上還留著樟木的清香。我剛穿上身,就覺得后背涼絲絲的,像是貼了片浸過井水的荷葉。奶奶坐在竹椅上搖著蒲扇笑:“這是你爹小時候穿的,樟木箱養(yǎng)出來的布,越穿越?jīng)隹臁?rdquo;
木箱真正派上用場是在午后。日頭最毒的時候,爺爺會把它搬到葡萄架下,掀開箱蓋當(dāng)小桌,擺上青瓷碗盛的酸梅湯。湯水表面浮著層碎冰,是清晨從井里吊上來的,碰著碗沿叮當(dāng)作響。我趴在箱沿上喝,酸梅湯的酸甜混著樟木的清香,順著喉嚨滑下去,五臟六腑都像被浸在了涼水里。
有一回鄰居家的小虎中暑了,臉蛋燒得通紅,躺在竹床上哼哼。他娘急得團(tuán)團(tuán)轉(zhuǎn),爺爺聽見動靜,趕緊從木箱里翻出個藍(lán)布包。包里是曬干的藿香葉,用搟面杖碾成碎末,沖上井水?dāng)噭蛄私o小虎灌下去。又從箱底抽出塊靛藍(lán)土布,在井水里浸透了,輕輕敷在小虎額頭上。沒過半個時辰,小虎就睜開眼喊渴,爺爺這才笑著把木箱里的酸梅湯分給他大半碗。
那年我十歲,趁大人午睡,偷偷把木箱拖到院子里“過家家”。學(xué)著爺爺?shù)臉幼油淅镤伆荩瑓s不小心碰倒了裝薄荷的瓷罐,碎末撒了滿箱。
爺爺發(fā)現(xiàn)時沒發(fā)火,只是蹲下來教我重新整理。他用竹篾掃帚掃去薄荷末,又從井里打了桶清水,把箱底擦得干干凈凈。“樟木最怕潮氣,”他邊擦邊說,“但也不能暴曬,就像人過日子,得懂得藏著點清涼。”
立秋前要把夏衣收進(jìn)閣樓,這是每年的大事。奶奶會把每件衣裳都抖三遍,再用樟木片裹起來,說是能防蛀蟲。我踮著腳幫爺爺抬木箱,箱底蹭過門檻時,發(fā)出“咯吱”一聲輕響,像是在跟夏天道別。爺爺說這聲音是木箱在嘆氣,它也舍不得那些清涼的日子。
去年回老家,閣樓積了層薄灰,那只樟木箱還立在墻角。我掀開箱蓋,艾草的香氣混著樟木的醇厚撲面而來,恍惚間看見十歲的自己趴在箱沿喝酸梅湯,冰粒在碗底撞出細(xì)碎的響。奶奶從背后遞來件新做的棉布衫:“你爺爺特意讓我給你留的,說城里空調(diào)吹多了,還是老布穿著舒服。”
如今在空調(diào)房里待久了,總想起那只木箱。想起薄荷香漫過鼻尖的涼,想起棉布衫貼在后背的潤,想起爺爺擦箱底時說的話。那些藏在木紋里的清涼,其實是歲月釀的蜜,無論過多少年,只要掀開記憶的箱蓋,就能看見當(dāng)年的月光,正順著箱角的縫隙,靜靜淌成一條不化的星河。
作者:王瑤
熱點圖片
- 頭條新聞
- 新聞推薦
最新專題
- “翠涌九連共富路,春風(fēng)點化萬竿斜!钡靥幘胚B山腹地的和平縣上陵鎮(zhèn)翠山村,峰戀疊嶂,一望無際的毛竹沿著山坡起伏,似碧海綿延。